葵涌工業大廈裏,30余平方米工作室內,微暗燈光下,53歲的胡智楷將霓虹燈一曲一扭,這是他這個月少數幾個訂單之一。兩三年前,彌敦道中華書局的招牌也被拆除了,招牌上是他精心製作的霓虹燈。
霓虹燈招牌曾是「夜香港」的靈魂。夜幕降臨時,成千上萬霓虹燈亮起,各色燈光勾勒出香港街道和社區的形狀,整個城市燈火輝煌。
最後的霓虹燈手藝人
工作室左側擺放着一個立體人臉霓虹燈,通電之後便散發紅白光芒,這是胡智楷20多年前的作品,那時候他已經是一名霓虹燈手藝人。
胡智楷17歲開始學習製作霓虹燈,接觸這個「朝陽行業」。20世紀七八十年代,香港經濟騰飛,霓虹燈行業迎來黃金發展期。「當年公司霓虹燈訂單很多,師傅們忙着趕制訂單,我就在一旁看着,半年後就學會了。」
霓虹燈是一根普通的玻璃管,在1000攝氏度高溫的火上烤軟後,能彎曲成各種形狀。將玻璃管抽成真空後注入不同稀有氣體,通電之後,閃爍幾下,便能散發彩色光芒。
20世紀八九十年代,香港娛樂圈群星閃耀,霓虹燈常出現在演唱會等場合。「我偶然見過梅艷芳,當時我去演唱會送霓虹燈。」行業興旺期,胡智楷有時一天工作20多個小時,甚至連續好幾個星期不回家。
「訂單多,工作強度大,每月收入約有四五萬港幣。」他説,彼時香港約有100多名霓虹燈手藝人,超過300間霓虹燈招牌製作公司。
「我們用了約5000根霓虹燈玻璃管,花了兩三個月為香港中銀大廈外墻製作三角形霓虹燈。」胡智楷回憶起昔日作品,難掩自豪。
然而,隨着發光二極管(LED)技術於20世紀90年代出現,霓虹燈行業逐漸式微。「LED燈節能、省電、亮度好,很多商家轉而選擇LED燈。」入行30餘年,胡智楷看着手藝人紛紛轉行,如今僅剩約七八名,最年輕的也有40多歲。
在特區政府政策推動下,舊式霓虹燈招牌慢慢在街道上消失。至2014年,香港約有12萬個外墻招牌接受屋宇署「違例招牌檢核計劃」,不合規範的舊式霓虹燈招牌被清拆。
「事物不可能永遠不變,霓虹燈逐漸成為室內裝飾品,但只要還有人需要,我就會堅持下去。」胡智楷表示。
霓虹光影指引「行街」方向
20世紀30年代,霓虹燈招牌製造技術引入香港。到50年代,香港經濟和工業發展正值起步階段,商品推銷需求龐大,霓虹燈招牌逐漸成為一種新型廣告方式。
「為了吸引顧客,五金店、理髮店、手工鞋店、小吃店的老闆們費盡心思製作霓虹燈招牌,甚至請書法家來題字。」香港理工大學設計學院助理教授郭斯恒介紹,60年代百業興旺,霓虹燈招牌需求增加。
80年代,當胡智楷初入霓虹行業時,郭斯恒所生活的旺角花園街的一棟舊大廈裏,霓虹燈招牌指引着他回家的方向。
「兒時放學後需要自己回家,但我家大廈與附近舊樓外觀相似,我經常找不到回家的路。」郭斯恒説,後來,家人告訴他,回家的路上有霓虹燈招牌:先經過「明遠酒家」,接着看到「友聯粉面廠」,家就在制面廠樓上。
通過招牌尋找方向的「小技巧」,讓郭斯恒成為「行街高手」。「印象最深的是位於佐敦的『妙麗百貨』霓虹燈招牌,約有一至兩層樓高,外形猶如孔雀開屏,中間寫着「妙麗」二字,十分搶眼。」
4年前,郭斯恒走遍大街小巷,記錄正在消逝的霓虹燈招牌,寫下《霓虹黯色》一書。書中提到,香港街道複雜,很多人通過招牌辨認方向。
20世紀90年代中後期,從港島西的上環到港島東的小西灣,十多公里的海岸邊,光是幾百平方米麵積的巨型霓虹燈招牌就有40多塊,中小型的霓虹燈招牌更難以計數。各種招牌展示着萬商雲集的香港特色。
街道到展覽室的遷徙
80余載春秋變換,霓虹燈行業經歷從鼎盛到式微。幸運的是,心思細膩的有心人開始收集被拆除的舊霓虹燈招牌,將它們從街道轉移到展覽室,賦予招牌二次生命。
香港建築師馮達煒、麥憬淮便是其中的有心人。今年3月,兩人共同設計「城街•招牌」展覽,展出歷時4年收集的6組舊招牌。近10平方米展覽室內,紅色燈光照射下,霓虹燈招牌散發着夢幻般的光芒。
麥憬淮的霓虹記憶來自祖母。「小時候祖母告訴我,她幼時沒有機會接受教育,通過霓虹燈招牌認字。等到我出生後,祖母已經能讀報紙了。」在很多人眼中,霓虹燈招牌不僅是商業宣傳,也是城市記憶的一種寄託。
2015年,馮達煒和麥憬淮將一塊被拆除的當鋪霓虹燈招牌搬回辦公室,開啟了收集舊招牌之旅。
「我們會建議商家用其他方式將招牌保留在街上,例如將舊招牌的字體放在新招牌上,或者將舊招牌放入店舖櫥窗或室內。」2017年,馮達煒和麥憬淮開設「街招」臉譜賬號,通過社交媒體平台宣傳招牌文化。
「特區政府在評估拆除招牌時,也要考慮招牌背後蘊含的歷史、文化及藝術價值。特區政府可以資助部分舊招牌翻新,讓舊招牌重新出現在街道上。」馮達煒和麥憬淮表示。
香港導演王家衛在電影《花樣年華》中不時將鏡頭定格在霓虹燈下,構造了一個幽深夢幻的霓虹世界,仿佛令人置身昔日的「夜香港」。「霓虹燈是香港的視覺文化符號。」郭斯恒説。